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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晚安,妈妈》:“大青衣”龚丽君隐身幕后

2023-07-07 16:24:01来源:澎湃新闻

一个看起来很温馨的家,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空气中甚至还弥漫出巧克力的甜蜜味道……7月5日,人艺小剧场上演的话剧《晚安,妈妈》一开场就让观众有一种沉浸式体验——仿佛走进了家里的客厅。当观众自然而然地走进这对母女的生活,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场关于人生的最后梳理与“告别”!

《晚安,妈妈》海报《晚安,妈妈》是美国剧作家玛莎·诺曼的代表作,1983年获得普利策奖,以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在一个晚上的交流对话为串联,将作者最擅长的严肃女性题材创作风格进行了淋漓尽致地展示。作品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对家庭、婚姻、生活进行了一番严肃认真的探讨。据澎湃新闻记者了解,过往北京人艺的舞台上不乏《喜剧的忧伤》(陈道明、何冰)、《爱情的印象》(祖峰、周韵)、《老式喜剧》(李幼斌、史兰芽)、《长椅》(于震、辛月)等全剧只有两位演员撑起的话剧作品,但只有两位女性演员撑满全场,且编剧、导演也都是女性的“全女班”作品搬演上舞台,这在北京人艺71年的光辉历史上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本轮演出将持续至7月17日。

《晚安,妈妈》从一个晚上,一直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女儿来跟妈妈提出自己要自杀的决定,由此母女之间展开的一番关于人生的争论与长谈而展开。“这部剧不只是在讲同一个屋檐下亲人之间的疏离感,还有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探讨。人如何有尊严地活着。”导演唐烨表示,“母亲与女儿的爱真的是对方需要的吗?如何去爱别人,这是现实中值得思考的问题。”在导演龚丽君看来,这部作品具有深刻的内涵,展现的不只是母女关系,也投射出个体与家庭,个体与社会,理想与现实间的关系。


(相关资料图)

导演龚丽君、唐烨(右)在《晚安,妈妈》媒体见面会上作为一部一开场即给观众扔出一个生命终结问题的作品,《晚安,妈妈》的底色有些深沉厚重,但此次的二度创作并没有用沉重的方式来排演。甚至在母女间的对话中不乏来自生活的幽默,在幽默中又掺杂些许无奈,无奈中又多了几分理解。“作为女性作家的作品,这部戏没有大的戏剧冲突,所有的矛盾都来自于真实的生活,通过合情合理的人物关系,和人物之间一步步的对话,去拨开日常生活,看到下面翻滚的心。”唐烨介绍到,演员在舞台上不仅对话节奏紧凑,还要一边干活一边说台词,“手不能停,还原真实的生活。”一台戏两个演员,张培饰演的母亲对女儿的爱虽然有错位但仍被人理解和同情,孙翌琳饰演的女儿一方面细心地为母亲的生活安排好一切,另一方面对自己生命的态度冷静决绝。两位演员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用自己难以撼动的理由去与对方互相“撕扯”,强大的内心支撑和舞台爆发力,让观众在观演过程中凝神静气。

演员张培(右)、孙翌琳在《晚安,妈妈》媒体见面会上“演员如果内心不够强大,是演不好这个人物的,要承受住剧中人物带给自己的巨大压力,不容易。”导演龚丽君直言这个戏难度大,甚至“伤人”,“女儿决定自杀的前一个半小时告诉妈妈,妈妈不能理解,但女儿有着自己的理由,每个人要说服对方,更要阐述自己,演员要完全体会到当人还有一个半小时生命的时候会是什么心理。两个演员要触动观众,就要先触动自己,完全投入。”接近生活、还原生活,在《晚安,妈妈》剧中,不仅两位演员选择尽量不化妆,其他舞台细节也都真实可考——舞台上水龙头可以流水,锅里煮着巧克力,打开冰箱,装满的东西完全是剧中母女日常生活中的食物。就连舞台上摆放的照片——一家人的全家福也暗含“彩蛋”。观众仔细看,会看到照片中演员濮存昕“出演”了“父亲”的角色。这样的家中陈设也参考了两个演员的生活习惯,“所有的道具都是演员自己拿。沙发上所铺的布以及每一层的叠放位置,都有顺序。”唐烨介绍道。舞台上甚至没有铺垫的音乐与效果,全部依靠两个演员的台词来完成。“一切都是从生活中来的,舞台上能听到的声音也是生活中本来就有的声音。”

2022年,“向戏剧致敬——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70周年纪念演出”中,龚丽君、陈小艺呈现《晚安、妈妈》片段据了解,《晚安,妈妈》是一部推迟上演将近一年的作品——去年北京人艺七十华诞时,该剧以片段呈现的《晚安,妈妈》。彼时,中戏表演系87班的两位同班同学,也是日后北京人艺知名演员龚丽君和陈小艺担纲出演女儿和母亲。不料,之后正式首演的前四天,因主演龚丽君身体原因而推迟。时隔近一年,该剧以全新阵容再出发,龚丽君作为该剧的项目人和导演则“隐身”幕后。本轮首演开始前,她在北京人艺小剧场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北京人艺知名演员 龚丽君 受访者供图对话“演出是我们同观众间的约定”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你不仅作为《晚安,妈妈》的导演,也是这个戏的项目人,能否具体介绍下。

龚丽君:《晚安,妈妈》是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自主选题资助项目,可以说是国家专项计划,是全国宣传思想文化领域最高层次的综合类文化人才培养工程。我呢,在北京人艺工作了三十多年,算是在话剧艺术领域小有成就,入选了这个项目。国家给的资金,可以出书、出碟。我还是想用这笔钱排一部戏,就和(时任)院长任鸣商量,本着量入为出的原则,排一部小剧场的话剧。2017年资金到位,使用时限是在五年内。2021年年底、2022年年初,我就想再不做就没机会了,选择了这个剧本。

澎湃新闻:去年6月11日晚,我在曹禺剧场观看“向戏剧致敬——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70周年纪念演出”现场,你和陈小艺两位出演《晚安,妈妈》中的母女。虽然只是片段演出,但作为一部人艺的新排剧目还是非常引人瞩目。

《晚安,妈妈》剧照 本文剧照摄影 李春光龚丽君:这个戏挺坎坷的。立项之初,除了做导演,同时也由我来演母亲,陈小艺演女儿。在创排的过程中,我的身体出现了些状况,我们俩就换了角色——这出戏整场就两个人物,这么一来我们对于故事情节就更熟悉了。临到演出前,还是我的身体原因,只得临时取消了演出,特别的遗憾。演出是我们同观众间的约定,特殊情况推迟了,但总要和观众见面。到了今年我的身体好转,就和唐烨导演搭班子,选用剧院两位青年演员张培和孙翌琳来出演。其实,这次一开始确定的是张培出演女儿,陈小艺还是演妈妈,后来由于小艺身体的原因,孙翌琳顶了上来演女儿,张培“升格”演妈妈。

“反观自己,活出更有意义的人生”

澎湃新闻:就我个人在人艺看戏的经验,《晚安,妈妈》很温情,也很酷烈。玛莎·诺曼的剧本1983年获得普利策奖,今年正好四十年。也请你谈下这部戏对当下中国观众的当下观照。

龚丽君:这部戏讲的是美国社会80年代的故事,即便当年在美国演出的时候,也引发了相当的反响。玛莎·诺曼的剧作有鲜明的风格,更敢于直面社会现实问题。她还写过《出狱》(1977)、《洗衣坊》(1985)等剧本,展现出独特的女性主义视角。《晚安,妈妈》如果当时就引进国内,不仅观众可能在剧情接受上有距离,即便是我们作为创作者,也可能无法真正理解里面问题的肯綮。

今天的中国社会,高速发展了这么长时间,一方面我们物质生活上富足了,但精神层面的问题却出现了不少,大家也都开始关注心灵的呵护。可能在二十年前我们都还对抑郁症不以为意,不开心是个病吗?但现在大家都知道,长久停滞在低徊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这是一个严重的疾病。(就在采访结束当晚,知名歌手李玟因抑郁症轻生去世。)

《晚安,妈妈》剧照澎湃新闻:没错,开场女儿直白地告诉母亲,今晚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人艺过往的剧目《海鸥》《朱莉小姐》虽然也涉及过自杀的情节,但像《晚安,妈妈》开场就把主要矛盾交代出来,并且之后两位剧中人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挽救一个生命的逝去,可能就剧情而言在世界范围内都很难找到相似的文本。龚丽君:《晚安,妈妈》虽然是个家庭剧,但带出了作者对当时美国社会现状的思考。一个中年女性,个人的婚姻不幸、子女失教、自己又患有癫痫和抑郁症,这一切加速了她寻死的决心。就像你说,这部戏一开场就在“打明牌”。这对母女原本是同处一室,却鲜有交流的,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一晚相互敞开心扉?当女儿在默默地擦拭一把左轮手枪,平静地告诉妈妈“我要自杀”时,看似一切波澜不惊,就已经开始在牢牢地抓住观众的心。

编剧的高明之处也在于,她没有顺拐到肥皂剧里惯常的剧情,整场互动和撕扯下来,女儿是不是应该最终放弃自杀选择新生?这是普通观众的心理。但这出戏的魅力,或者说在小剧场舞台上演员要靠自己的表演,让观众在走出剧场时觉得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却又都在情理之中。

《晚安,妈妈》剧照澎湃新闻:自杀从来都不值得赞美和鼓励,但对于自杀者却应葆有一份尊重与同情。你怎么看待这部戏中暖意。龚丽君:我们在创排这出戏的过程中,首先还是要遵从剧本的设定,同时也会考虑到国内观众的接受。我个人觉得玛莎·诺曼在写这部戏的时候,受到了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女儿的自杀本身有作者形而上的思考。单说这部戏的结尾,一声枪响,何谈暖意?但观众可以在之前母女间密匝的对话中,感受出她们对彼此的爱。我们也设计了一些幽默的桥段,张弛演员和观众的情绪。

我相信国内的观众也在愈发成熟,这出戏反映的是1980年代的美国社会,但当年人家的问题,包括人口老龄化、少子化社会、安乐死等等问题,现在我们也开始在台面上讨论。这出戏摊开了生活中温暖的一面,也摊开亲情与爱所无解的残酷一面。观众在剧场里经历别人的生活,也会反观自己,活出更有意义的人生,这是我们的初衷和希望。

“好的表演只能从心出发”

澎湃新闻:唐烨导演告诉我,在排练过程中,你们两位导演互有分工,你作为演员出身,更多在抠演员的表演细节。我们就说说孙翌琳饰演的女儿,你对她有何具体要求?

龚丽君:孙翌琳在人艺的舞台上摸爬滚打十几年了,她是个带有男孩子气的女演员,走路做事风风火火。这次我主要是要求她在外部形体上要收着来,要“含”着演,要把身上的那股子利索劲儿打掉。女儿在剧中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她是自闭的,她不管在家庭任何一处,都应该不显眼。类似于“自了汉”,我不去管别人,别人也别来管我,除了主动向母亲交代后事,她和母亲间的互动几乎都是被动的反馈,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安排中。我还给她设计了一个习惯动作,就是在她紧张的时候,手掌会不由自主地揉搓,动作要慢下来,要和台词的节奏一致,否则就达不到应有的效果。这些表演上不经意的细节实际上也是告诉观众,她不是个正常的人,她正在经受着内心的煎熬。

《晚安,妈妈》剧照澎湃新闻:你饰演蘩漪早已定格为经典,而张培自2020年接手蘩漪这个角色。我想在经典版《雷雨》中,你同她间就会有不少的交流和传习。谈谈她这次表演。龚丽君:张培年岁上比孙翌琳大一些,但还没有拉开到母女间岁数的程度,所以这次演妈妈对她的确是个挑战,感觉和分寸如果抓得不准,观众可能就会开玩笑说这戏干脆叫作《晚安,姐姐》好了(笑)。在排练过程中,我对她的要求还是要从人物内心出发,克制外在的形体动作,比如甩手、耸肩这些动作一概不要,要从她之前另一个比较成功的角色“喜珠子”(话剧《莲花》中的角色)里彻底走出来。不要刻意去“演”一个老年人,心沉下来,动作慢下来,老态自然也就出来了。

澎湃新闻:要说人艺演员“无实物表演”的功力早就都过关了,但这次从舞美布景角度,舞台上的一切都非常的真实,真实的自来水声,演员在舞台上做巧克力热牛奶甚至可以闻到香味,如此这般可能也就之前徐昂导演的新版《情人》可比,她们需要这么“实在”的表演抓手吗?

龚丽君:因戏而设,《晚安,妈妈》是一部纯自然主义的戏,我们要给演员营造一个沉浸式的表演环境,观众也需要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走进剧情。80年代末,我那时刚来北京不久,在东单路口青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小剧场看过一场戏,也是一男一女两个演员的戏。当时就惊着了,原来话剧还可以这样演?!完全像是生活中的聊天一样。

我对小剧场话剧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看法,它不应该是大剧场话剧的“缩小版”或者说“简省版”,而是要在演出形式本身上去寻求突破。比如这次《晚安,妈妈》演员在舞台上有时候要背着观众说台词,按说这是表演上的一个忌讳,但我告诉演员们,生活中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当然,这对演员的台词功力要求更高,影视上这么表演可以靠镜头和后期剪接的辅助,但舞台上生活流的表演就是要一气呵成,自然而然又要让观众看得明明白白。

《晚安,妈妈》剧照 张培(左)饰演母亲、孙翌琳(右)饰演女儿澎湃新闻:作为人艺舞台上的“大青衣”,尽管你现在正在退居幕后,但观众不会忘记你演的蘩漪。我很想知道1989年时,你才24岁就可以接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并一举成名。时光荏苒,你现在也是青年演员口中的“龚姐”,对于后辈有哪些经验可以传授。龚丽君:那都是观众的抬爱和宽容,我现在也不敢看1989版《雷雨》的录像,我演得太青涩了,拿腔拿调的也挺做作。但舞台表演就是如此,急也急不得,经验只能一点点累积。为什么一个演员会反复在舞台上磨砺?因为每一场演出,你都可以发现新的东西。同时舞台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我只要在导演大框架的设定下不出“圈”,也会根据当天演出的自身状态和心情,甚至是演出中发生的意外,在表演上有所即兴发挥。

好的表演只能从心出发,在舞台上不断地求真,你只要一“假”,就会借助外部形体去“演”,观众是看得出来的。有力量的表演不在声高和夸张的动作,一定要在深刻理解剧本的基础上找到内心的支点,用好眼神的交流,在交流中掌握好停顿和节奏。

2019年《雷雨》海报,龚丽君最后一次在首都剧场出演蘩漪(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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